薛定谔的存稿箱

【言白】千万里江雪 第二十八章【完结】

       自定国侯出侯府那一刻,白起就开始忐忑不安。白将军一辈子过得在大条大规下潇洒自如,形单影只。也不知活出了什么名堂,但的的确确没有一刻是如现在这样,恨不得连心一起随着李泽言步入深宫院堂去。

  白起只去过东凌的皇宫一次,四处宫门,白起只隐隐约约记得从东门到侯府的路。顺着东凌都城的青石板街,稀里糊涂地乱转。都城繁华,定国侯傍晚时分出门,等天完全黑下来,各处酒楼才真的开了张。琵琶古琴,娇女美酒,一样不少。白起摸着墙根的老槐树,半天才大概辨别出哪里是要去的地方。

  渡玹国土甚小,虽说这些莺莺燕燕总不会少,却绝不会似东凌这般,好似一座萦绕着靡靡之音的不夜城。白起从未见过这种阵仗,东凌的强大似乎依附着同样顽固的腐朽,白起皱着眉走向皇宫,突然觉得与这座盛大犹如神迹的城市格格不入。

  皇宫在都城正中央,还算好找。只是没有旨意,白起是进不去的,临到那扇厚重的朱红宫门,白起才意识到他这是昏了头脑。人生地不熟,就凭着一颗心,在都城乱窜,就算是到了宫门前他又能做什么。

  守门的将领多半是认识白起的,朱红的宫门开了一条缝,钻出个身材矮小的宦官,向白起作揖,道:“白将军,可是来寻定国侯的?”

  白起没见过这宦官,不好多说,只怕一句失言,害了李泽言。宦官了然笑了下,道:“下官是李仁李大人的至交好友,与定国侯有些交情,白将军还请放心。”

  宦官见白起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开了宫门,叮嘱白起只在连廊处等,万不可进宫。白起点头应是。

  那扇门开了又和,连开也只是带着沉重的摩擦声露出一个狭窄的缝隙,等人影消失,又严丝合缝的关上。好似它身后百万楼阁宫羽都是隐居在黑暗里的怪兽,杀人不眨眼。

  白起在连廊等到午夜,宦官要轮班,劝白起回去。白起往深院看了看,没走,心底生出些不甘心地意味来。宦官只得叮嘱了下属,要他们别冲撞了白起。

  夜色深重,轮班的士兵换了一茬又一茬,白起依旧没等来李泽言。他出来的急,身上只穿了件常服,连外袍都没来得及披。这个季节的东凌夜晚露重,在连廊站了几个时辰,不着凉也就怪了。

  白起却觉得,一个时辰过去,他就多一分绝望。刚开始只是淡然的等待,随后变得胡思乱想,黑漆漆的皇宫也就只剩下连廊处几座灯火还明亮些。白起怕从黑暗里走来的不是李泽言,又或者他根本等不到李泽言出来。

  子时一过,所有的担心与臆想就好似化作了执念。白起只知道他要等一个人,他要从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带一个人回去。

  守门的士兵不敢打扰白起。只觉得上司说得这位将军好似疯魔了。立在连廊旁成了一块风化的石头。

  李泽言一路赶到宫门。白起却是倚着连廊的柱子睡着了。守门的士兵匆匆忙忙向定国侯行礼,哪知定国侯手一挥,连礼仪也不要了。

  白起睫毛垂着冻成冰棱又化掉的霜,冷水从睫毛往下滴,好似哭了一般。他嘴唇颜色淡的吓人,身上一层单衣都是潮的。定国侯登时慌了手脚,皱着眉,眼里倒是一汪化了冻的潭水。解了外袍裹着人横抱起来就往宫外走。守门的一队军士眼见着定国侯早就没了与他们客套的兴趣,利利索索开了门,末了互相看一眼,也不知是尴尬还是唏嘘。

  只是这朱红的宫门前,似乎多了一抹浓烈却又缥缈的浓情蜜意,转眼又烟消云散,给这座大志与阴谋交缠的泥潭里注入了一抹临时的光明。

  白起睡得清浅,在李泽言怀里不自觉将脸上的露水蹭掉,外衣上浓重的熏香惹得他鼻子皱了皱。李泽言抱着白起,走得稳重,一瞬间,他到真觉得江山社稷,兴国大业都是人生路上在飘渺不过的噱头,唯有怀里的这么一个人才是真的。

  他独来独往,活了三十年,至交好友一个没有,顶多那么一两个有些交情的熟人,侯爷府自建成,就注定着空寂。只有这么一个人会在宫门口等自己一夜。

  白起在半路醒了,却愣是没睁眼,因为寒气太重,脸依旧苍白,耳根却是红了。白起挣扎了半天也没勇气睁眼叫李泽言放他下来,只好装睡装到底。定国侯怀里暖和,身上沾着和外衣一样的熏香,似乎有安神的效用。

  从皇宫到侯府路程不短,白起从一开始的尴尬逐渐变得恍惚起来。好似倦鸟归了巢,所有一切的不安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就散的一干二净。什么杂念也没有了。

  李泽言一早看见怀里人发红的耳朵,撇开头当没看见,也不戳破,嘴角压抑不住地上扬。

  在皇宫等了一夜,白起疲倦得很,没来得及再多尴尬一会,就缩在李泽言怀里睡着了。

  侯府巷子里显得格外孤僻,门前两盏微弱的灯笼还是从边疆回来的时候魏谦从家里拿过来的。

  李泽言将白起放在床上,抖过一床被褥。他在床沿坐下,看那人眉眼清俊,就好似享了大好年华。

  从答应与晟帝征战起,李泽言就从未想过成家,江山成了他最忠贞不渝的伴侣。而现在想来,只是不明白爱是什么样子罢了。

  白起嘴唇被冻得惨白,李泽言皱着眉拿拇指不断滑过看起来颇为脆弱的唇:“你傻吗?说了等我回来,还去找我。”

  他仅说了这么一句,剩余的所有担心便都落回肚子里。白起在都城驻足不过寥寥几日,没有根基,没有人脉,孤身去闯好似泥潭的皇宫不过也是为了他。因此,无论定国侯承了多大的担忧,心底还是柔软的像棉花一样,除了心疼再找不出其他一点情绪。

  爱情,就好比身陷囹圄,还心甘情愿。

  李泽言附身吻了下白起的额头,道:“谢谢你,白起。”

  定国侯某乱一事在朝野闹得沸沸扬扬,生事的人本已做好了看戏的姿态,哪料皇帝自将定国侯宣进宫后,就再无动作。反倒是前前后后革职了一批尸位素餐的老臣,又将闹得厉害的几位大臣揪进了金銮殿,好生交谈一番,定国侯谋逆的事就这么虎头蛇尾的过去了。

  文武大臣本以为是定国侯根基太深,惹不得,哪知皇帝的心思根本不在此地。三月后,定国侯李泽言在朝堂请书辞官归乡,晟帝欣然批准。又过了半月,晟帝宣布禅位,将大小事宜悉数交付于太子璟,立魏谦为定国将军,李仁为宰相。

  新皇上任,朝廷中各方势力彻底洗牌。有臣子上奏怒骂新皇狼子野心,密谋夺位。新皇还未说话,太上皇先不高兴了。将这位大臣拎进宫骂了一顿,至此,朝野总算安生下来。

  璟陡然承担大任,忐忑不已,四处寻李泽言,结果被太上皇揪着耳朵回了宫殿,给他上了一堂真正的君王之道。将璟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才明白过来,晟帝比之定国侯,有过之而无不及。从此东凌的皇帝下了朝就往太上皇的寝宫跑。晟帝脱了桎梏,一身浩然正气反倒不再压抑,似乎又变成了刚及弱冠时那个踌躇满志的青年。

   东凌泥土里深埋的阴谋与腐朽,一时间被整个翻在了表面,暴露在阳光下。纵使依旧顽固不堪,却也再掀不起大风大浪。

  东凌朝堂的大小事宜李泽言这些天通过李仁的飞鸽传书了解的差不多了。他人在东凌南方,拉着白起看南方秀水青山。

  只是两个人风度翩翩,气质不凡,一路引得不少南方秀美的姑娘塞手帕,赠香囊。开始白起婉言谢绝,李泽言就在一旁黑着脸。后来李泽言干脆将那些怀着少女春心的姑娘瞪回去,第二日白起就收到一个墨色打底,金线绣花的香囊。花色好看是好看,就是线法杂乱,看也知道是哪个做的。

  两人在东凌南边转了足月,又去了齐水。白起许久没想起过渡玹了,齐水以东如今也是良田万顷,富饶美丽。白起在齐水看了许久,最终也没进去。

  从齐水离开,白起带着李泽言去了漓江。漓江在春季最是好看,如今时节刚过,落得个早春已过,初秋未至的尴尬场面。李泽言却是愣了愣,他第一次看到白起,可不就在晚春时期的漓江吗?

  漓江江畔还是美的,茶蘼花依旧繁盛地开了满地。素白的花瓣点缀着整个漓江。

  茶蘼开后,再无花开。

  盛放的茶蘼终结了漓江的花季,也收拢了一个人的心。

  李泽言抱住白起,问:“你喜欢这种花?”

  白起挣了一下,没挣开,也没再管。道:“也没有。”茶蘼花是末路之美,她秀丽,壮阔,却总是要归于一片平静。

  白起觉得茶蘼很像渡玹,也很像他自己,做些无用的挣扎,却不肯认命。不过幸好,很多事情都变了。

  “现在不是很喜欢了。”

  李泽言看着白起略微垂下的眼眸,没有多问,只是恍惚间回到了战事纷纷的年代,想起了那时的惊鸿一瞥。

  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泽言松开白起,问:“去北方吗?”

  “好。”

  “等玩够了,我们回东凌。”

  “好。”

  “然后我娶你?”

  “……为什么不是我娶你?”白起皱着眉转身看李泽言。末了,两个人又笑起来。

  漓江的涛声中,李泽言隐隐约约听见一句。

  “好,你娶我。”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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